重返運動中的心靈現場——《群眾》(Masses)
或許未有特別覺察,但活在此刻的人們,都和不同群眾運動發生著關連。彼方香港抗爭未歇,島上六年前的學運遺緒至今牽動政治版塊。曾經我們在螢幕前看著煙霧彈拋擲、鳴笛震耳;在某個維持安全距離的運動外圍,席地相守;抑或,身處所謂前線,衝撞中見水車噴灑、血淚流淌。
重返運動中的心靈現場
若群眾運動像是一道道時代的浪,那推動也被推動著的、或遠或近的個人,又當被如何理解感知?《群眾》探測這距離遠近,嘗試描寫社會運動裡,個人的心靈樣態。導演主創王世偉,找來田孝慈編舞演出,加上Helmi Fita的煙霧燈光設計,以及李慈湄的音效聲場,共同創作。四人與社會運動淵源有別,有長年投入公民運動的李慈湄,318學運時首赴社運現場的田孝慈,以及新加坡成長、來台受公民能量觸動的Helmi;概念主創者王世偉,以法國六八學運為研究論文主題,幾個創作作品,也圍繞著革命與群眾運動展開。
2010年起,全球各地運動浪潮接連而至,在台灣,2014年318學運爆發,青年世代的覺醒帶來巨大影響,人在法國的王世偉參與留學生響應,但也思考著,個人意識覺醒,和運動裡群體的目標行動,或許未必等同。「研究六八運動後發現,很多法國人在運動後選擇自殺--個人命運承擔,跟群體如何開創集體命運,不一定是同件事。」創作計畫概念模糊成形,2016年,他與前往巴黎駐村的田孝慈初識,兩人合作的《群眾》初版誕生,然停留在運動語言與動作的牽制。王世偉想著如何更貼近自身思考,最後確定,若社會運動訴說的是群體的力量,那麼「以一個人的身體,在場上表現群眾中的孤獨」,便是下個版本《群眾》的核心。
以作品營造空間遠近與觀眾共振
王世偉回台,再與田孝慈重新發展動作身體,延續巴黎嘗試,以西班牙畫家哥雅(Francisco Goya)的系列版畫《戰爭的災難》(The Disasters of War)為素材,模擬各種抗爭與非抗爭身體,轉換拼貼,「這身體並非『樣態』,而是『動力』(momentum)」;同時,Helmi Fita及李慈湄各自從煙霧燈光與聲音著手,和王世偉尋找出有形無形材質的使用。
《群眾》上、下段落,先讓觀眾廣角遠觀抗爭中的個體,後拉近觀眾於結構內共感。一開始,田孝慈背負巨大空氣塑膠袋低身前進,穿越席地觀眾,在躁動的人聲及閃光中開始舞動。隨後,燈光全暗,她倏然拉開前方窗前布幕,濃濃煙霧隨即從霧室漫溢。一波波巨大聲響漸近包圍,她緩慢動作,做出各種如運動暗號的手勢;舞步疾緩間,隱約望見一旁透明雨傘靜置,她駐足傘前,似要伸手,隨即遠離。下段,不同人聲輪番流洩訴說自我,漸交雜難辨,此時,舞者現身觀眾後方,身著手套口罩,比劃手勢如暗語,隨後露出面容,走進人群,和觀眾雙手交握、時而並肩相坐如運動同伴。不久,她換穿黑色衣褲,似為抗爭整裝;歌聲夾雜噪音與節奏由遠而近,明暗光線中,舞者開始在場間奔跑,偶將觀眾身體拉近,鼓動眾人拍手。隨氛圍越發高漲,橘紅長型燈管緩降再升起,強烈閃爍與聲響震動體感。接之,燈光暗去,舞者身負霧面布條,奮力與身後力量抗衡前行,眼前似有長路鋪展,而背景諸多人聲再次出現,訴說自身對自由定義。舞作最末,田孝慈走向窗前,此時地面已立滿磚石路障,又似墳場;她將窗子一扇扇開啟後離去,僅留街聲,隨天光與煙霧繚繞。
團隊透過不同形式調性變化,營造意識遠近、感知觸動。Helmi的煙霧燈光經歷嘗試,「最後將手法盡可能簡化,透過來自劇場不同地方的燈光煙霧,把觀眾納入在作品當中。」李慈湄打破聲音的直接聯想,「將抗爭現場的聲音轉換,造成聽覺上的刺激與反應。」人聲部分則強化情緒編排,細膩鋪陳聲音聆聽脈絡。田孝慈則打破過往習慣的表演距離,走入觀眾,創造並肩共感,「我也將現場觀眾投射的回應,延續到下個動作之中,⋯⋯有了觀眾,才真正完成了這個作品。」
真實與抽象敘事間的符號距離拿捏
《群眾》誕生脈絡對應外在時局變化,創作過程恰逢香港抗爭爆發,作品如何汲取被運動觸動的哲思,卻不流於淺薄致敬,挑戰著團隊的清晰共識與謹慎辯證。王世偉直言,曾嘗試將符號物件移除,卻難以讓作品完整,「後來我們意識到,此時此刻發生的事,觀眾自然會產生聯想,但雨傘、黑衣褲、口罩、石塊,都是所有抗爭常見意象,我們不能否認這些符號的意義存在。」最終,「群眾」除了指涉社會運動,也擴延到其他群體,作品意象處理,也將如賽事現場、演唱會等概念涵納,「這擴大的想像,讓我們把單一符號性變成多元,間接產生忽遠忽近的距離感受,符號也被帶向更開闊深刻的構聯。」
《群眾》帶領觀眾抵赴個體的心靈現場,訴說著,即便群體的指向看似明確,個人在之中的覺醒、妥協、失落、迷惘,都非獨有,「因為,我們也在此中掙扎,我們也對這個世界共感。」萬眾前行,需無盡的獨步邁開,而所有存在,有其通同樣態,從未孤身無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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